在這座充滿各方移民的城市裡,有各式各樣的食物充斥在街頭巷尾,好像只要出了門就開始用味蕾馳騁這個世界的味道,不用花機票、訂旅館,當心街頭的混混打破頭只為了搶一頓晚餐的錢。
為了用最直接最快速的方式來滿足我們的口腹之慾,我們用這樣的需求之聲,讓有心人士將各地的食物味道慢慢的帶來我們所居住的城市裡,成為我們的鄰居。
我們捨棄了舟車勞頓的辛勞、捨棄了當地語言溝通的困難、捨棄了那個國度的飲食文化,在彈指之間我們透過食物神遊其它國度。
在食物進口的瞬間,閉上眼,電視上介紹的旅遊景點圖像歷歷在目,當你真開眼,微張著嘴,讓食物的香處通竄你的口鼻,「啊~就是這個味道呀!那個國家就是應該長那樣的!」儘管你連踏進那個國家的領土一步也沒有,你彷彿就許久不見再次重逢的那樣滿足。
就像你吃過用大量的醬汁淋上打薄的牛排,並在夜市的小蹬上穩著搖晃的桌子,在荷包蛋將熟之際,擠了鮮紅的人造蕃茄醬在鐵盤上,滋滋做響的聲音,你想起小時候爸爸帶你吃大餐興奮,你暫時以為爸爸說的美國味道就是眼前牛隻形狀的鐵盤肉。
「秋田桑!再來一份綜合握壽司,客人指定肉要切大塊一點,拜託了」秋田桑皺了一下眉頭,但因為他戴著口罩與帽子,遮氣他大半的表情,他只是點了點頭回應說話的人。
剛剛說話的人正在廚房與客人之間奔跑,老闆兼外場的忙碌讓他汗有如雨下,他不是不想多請個幫手來幫忙,只不過為了在競爭日本料理市場裡能夠多穩定些客源,他不惜花了些資金,請了一個透過朋友介紹說是哪家極有名的老字號日本壽司師父的徒弟。
日本也沒去過幾回的老闆,聽介紹人說那家壽司老店可是有百年的歷史,專門只接達官政要的客人,沒有人有權可指定吃什麼,只有廚師可以告訴客人只能吃什麼,當然,端上來的菜色沒有人可以挑剔,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還在張口喘氣的生魚片,還是會用觸鬚粘住你舌頭的烏賊握壽司,不管你喜不喜歡害不害怕,你只能和著壽司醋飯一口吞進去嘴裡,沒有人會質疑這家被全家評鑑的星級老店。
於是,秋田桑被邀請來到了台北,他面無表情,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本身的個性就是嚴肅的關係,只有遞上烹飪執照給老闆審查時,才稍微挑了一下眉。
他開出的食譜也沒什麼毛病,都是大多數人可以想像與接受的那種,老闆已經把大錢砸在這個人身上,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弄什麼遠洋來的黑鮪魚、動來動去的章魚什麼的,反正大家都愛看師傅現場握捏壽司的魔幻瞬間,在那個被催化眠的過程裡,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質疑的。
多數的客人真的有如老闆所預想的反應,循著傳奇名店的名聲前來拜訪,坐在料理檯前聽著秋田桑伴著日語,在反手瞬間將粉色、紅色略帶腥味的生魚片擺放在自己眼前,客人就會像被按下開關似的發出「哇!」的驚呼聲,接著把壽司放進醬油和芥末的稀糊中,大喊好吃!
秋田桑對客人的稱讚通常只是點個頭,大家以為日本壽司師傅就該有這般職人的氣勢。
沒有人知道,他是逃過來的。
秋田桑是因為嗜賭如命輸掉全部的家產,妻子帶著小孩離開他從此不再相見,討債的人痛扁他不知道幾頓了,只差沒有切掉他賴以為生的手指頭和舌頭而已。
秋田桑再怎麼樣也不能失去他的舌頭和手指,這是師傅曾經稱讚的地方,尤其在大家嚐不出最最最細緻的香氣時,他嚐出來了;在眾多師兄弟中,他擁有最靈活的手指將最大或最小的魚解體完成,他是師傅的驕傲,秋田桑也以出身自百年壽司店為傲,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到他迷上賭博之前,在他層層犯錯之前,在他被師傅趕出店門口之前,在他跌坐在冰冷的店門口前回頭望著氣到發抖的師傅和背後冷笑們的師兄弟之前。
接下來就是之後的故事了。
秋田桑看著空洞的房子整理行李之後,請求朋友幫忙找管道離開日本之後,躲在只有一個狹小窗戶的房間長達一個多月之後,帶著新的身份來到一句中文都不會說的台灣之後,對著面前的老闆遞出假造的休業證書之後,站在他熟悉的料理檯前使喚那些也不算料理新手的助理們之後,看著眼前的客人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語言胡亂吃食之後,他盯著助理打掃廚房看著老闆喜滋滋算著鈔票之後。
他拿著黑色有點舊的收音機慢慢的晃到門口,下午三點左右照例的休息空檔,他岔開腿蹲了下來,點了一支煙叼在嘴純邊,慢慢轉著收音機,偶爾轉到沙沙作響的日本電台就停止手指動作安靜聆聽,收音機裡傳來斷斷續續不清晰的女聲在播報新聞,他動也不動的專住聆聽,就這樣持續到香煙幾乎要燙到他扁薄的嘴唇,他才站起來,踢了踢腿,轉身進到餐廳裡準備晚餐的食材。
到底,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自己的人生會走到連句話也不能好好說的狀態呢?即使每個月將賺來的薪水寄到妻子的娘家也沒有任何的回音,沒有一個他愛的人能再次聽他說話。
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把這個疑問,再次快速翻準揉入一道道料理,不知情的人吃下這個為什麼,由身體深處也長出這個疑問,卻誤以為是對食物的美味疑問,於是輕易的呼出:「怎麼會那麼好吃呀!到底是為什麼呀?」
這是一道秘密配方吧!
到底,是什麼呢?食客始終想不透而成為了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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